漆黑大只的蛟連著倒退好幾步，因為震驚，碩大漆黑的蛟頭稍低，綠眸快速著地面思考對策。

是本蛟大意了！當時情況危急，本蛟便沒註意收斂本蛟的英姿。

嘶——蛟痛苦而得意的想，果然，本蛟這麽颯的蛟令人一看就和區區蛇不同。

大只蛟頭對著地面嚴肅思索，謝蘊看見小蛇緊張埋頭，也願意給它時間反應。

怎麽辦？蛟細細想，謝蘊的仙寵由黑蛇變為黑蛟，這是天大的好事，他應該高興才是。可是……謝蘊不喜歡被騙，本蛟又騙了他。

而且……從剛才滅道血魔一事可以看出，仙門也並非萬能，本蛟這麽強的蛟，萬一他們認為放任本蛟待在仙宗太危險，要趕本蛟走怎麽辦？！

本蛟的化龍計劃怎麽辦？

蛟立刻擡起頭，蛟頭痛苦搖晃著噗通一聲，想再像一只碩大的炮彈射入謝蘊懷裏懷柔一波，但在疾射出去的瞬間，蛟猶豫了。

從家鄉來蓬萊仙宗的路上，阿嫵也聽過其餘一些蛟的事跡。蛟，任何時候都是足夠強大的猛獸，入山則占山為王，入江河湖海則霸江河湖海為王。

阿嫵聽過幾只蛟的名聲，皆為魔。

人類們不會以為所有蛟都是那樣的吧，阿嫵才不是那樣的蛟，占山為王雖好，也只是野路子，逞一時痛快，若要成仙化龍，誰的經驗有蓬萊仙宗豐富？

她站在人類乃至仙人的肩膀上化龍，又怎麽了？

阿嫵擔心蓬萊仙宗之人像對付魔一樣對付她，蹭一聲退到武器架後面去，謹慎小心露出半只蛟頭和水汪汪的綠眸。

嘶——如果他們敢這樣對本蛟，本蛟就用蛟毒把他們……蛟在心裏放狠話，仍然期盼地看著謝蘊。如果有可能，她不願意放棄唾手可得的化龍機會。

謝蘊一直沒等來阿嫵的回話，見到“小蛇”有些“害怕”，自己猜測：“小蛇穿越血墻而無損，所有妖獸也怕小蛇，我猜猜，蛇……蛟？”

猜出來了！阿嫵瞳孔細豎，鱗片緊張地聳立起來，緊緊盯著謝蘊的眼睛。

如果她看見一點防備，她就知道，蓬萊仙宗自己再也待不下去，只能趕緊離開。

阿嫵自動進入捕獵時高速緊張的狀態，在蛟眼中，連人魅的速度都能被分解為慢動作，謝蘊眼裏的情緒也被她拆了個遍，有和之前一樣的喜愛、好奇、包容，但沒有一點防備和惡意。

是不是自己漏看了？蛟猛甩頭，繼續森森看著謝蘊。

“小蛇，我猜對了對嗎？”謝蘊道。

阿嫵緊緊盯著他，幹脆點頭，再細看他的眼睛。

謝蘊心疼地看著剛經歷一場惡鬥的小蛇……不，應該叫小蛟這麽害怕地躲到武器架後面，謝蘊能猜出她究竟在害怕什麽。

“小蛇，你不必害怕，無論你是什麽，都是和我朝夕相處的朋友。這次你還救了我呢。”一向清冷的謝蘊為寬阿嫵的心，臉色盡量和緩，語氣盡量輕快。

蛟幽幽躲在武器架後面，實際武器架完全擋不住碩大的蛟軀。

側著蛟頭，仍然擔憂，哪怕謝蘊肯相信自己，還有這麽大一個蓬萊仙宗呢？滅道血魔滅萬法，按照謝蘊一人一定不能處理它，他們很容易就能猜出本蛟的身份。

而且，八字胡也看見了！

本蛟可不能免疫所有仙法，如果他們要合力捉本蛟，本蛟只能使用蛟毒，蛟頭痛苦搖晃，屆時本蛟殺了這麽多仙人，一定會被所有道宗玄門通緝，過著藏頭露尾的淒涼蛟生，被人喊打喊殺，連修煉的時間都會變少。

“小蛇……”謝蘊幽幽輕嘆，向前走幾步，蛟登時再後退。蛟軀慌慌張張撞到鋒利的武器，武器被撞得卷刃。

謝蘊心疼地看著蛟被撞到的地方。

“小蛇，我不會傷害你。我們訂立的契約能夠感知對方心裏的情緒，你試著看看，我是一個那樣的人嗎？”謝蘊想了想，將腰間霜劍解下，放到地面，手無寸鐵做出十足誠意。

阿嫵終於軟化一點，謝蘊的確不會傷害本蛟。

謝蘊再輕哄道：“小蛇，我們回家。”

眼見著蛟仍然不出來，謝蘊不得不絞盡腦汁想一些哄蛟的言語，這可比修煉誅邪難得多，謝蘊耳垂也微紅，他拿出一塊極品靈石，一瓶極品丹藥。

“小蛇不想要嗎？這些本來都是給你準備的。”

阿嫵蹭一下箭步射出，以恐怖的速度飛快叼走謝蘊手上的靈石和丹藥，再躲回去。

謝蘊：……

蛟一邊咬開丹藥瓶，把極品丹藥雪豆似的全倒在嘴裏，一口吞下去，不給謝蘊反悔機會，再將極品靈石藏在身後。

她算是相信了謝蘊對她的心沒變，但深沈的蛟頭別開，望著遠方，在心裏道：

嘶——主人，我是一只蛟，你能接受我，不代表蓬萊仙宗也能接受我。他們說不定覺得本蛟潛伏在仙宗包藏禍心！或者說，因為覺得我過於危險，不願意本蛟繼續待在仙宗，要趕走我。

蛟身如深邃黑夜，看起來神秘漂亮，是一種不同於貓狐的可愛，而是猛獸的颯爽。

謝蘊道：“你是我的仙寵，他們不敢這樣對你，何況這次你居功至偉。”

蛟仍然謹慎，嘶——主人，雙拳難敵四手，我現在不會和你一起回去。功勞也不一定抵得過我帶來的隱患，除非……

綠眸望著謝蘊，除非等主人上仙宗去，徹底解決這件事，我才會和你回去，蛟尾一甩，如果主人天黑前沒來，我就要走了。

“小蛇！”謝蘊聽到阿嫵說要走，焦頭爛額，又見蛟已經背過身去，只留給他一個威風凜凜、稍顯落寞的玄黑色背影。

“好。”謝蘊道，“你等我來接你。”

他轉身離開。

邱宅此時雲氣繚繞，仙人鼎沸，用來封困滅道血魔的群山被謝蘊的師兄們支撐著，他九位師兄，如今來了六位。

蓬萊祖師須發皆白，組成山河迷宮的九曲長河如游動的光帶，被他的仙力環繞在他周圍。

其餘擅困陣、機關的仙人們也環伺在側。

蓬萊祖師俯視著邱宅，此時天清氣正，但他仍然能察覺到那絲殘存的血氣，仙門至劫中的滅道血魔就這樣被消弭……

“蘊兒引的九天雷霆？”

在場活下來的八字胡被眾仙人簇擁著，發生滅道血魔這樣的大事，再寡言少語的仙人都會忍不住想多了解細節。

八字胡被拱到蓬萊祖師面前，他忙行禮：“弟子拜見祖師。”

果然，謝蘊、八字胡都為仙人，為何能消滅滅道血魔之事被翻出來，八字胡全程看清了阿嫵的作為，知道此事。一定和阿嫵有關。

八字胡為難起來，元君的仙寵忠義有謀，可是展露出的實力強大古怪，他如果說出來，又擔心會恩將仇報害了那只大黑蛇，若是不說，又恐害了蓬萊仙宗。

八字胡終於咬著牙道：“當時滅道血魔力量熾盛，弟子仙力低微不慎暈倒，等弟子醒過來時，蘊微元君已同血魔戰在一處，滅殺血魔。中途發生了什麽，弟子也不知情。”

要問就問謝蘊去，反正謝蘊是蓬萊祖師愛徒，他為那條大黑蛇說話比他有用得多。

蓬萊祖師並不逼他，對著一個方向道：“蘊兒。”

謝蘊白衣染血，雪目清朗，豐神如玉走來，遙遙朝天上的蓬萊祖師行禮：“弟子見過師尊。”

他一頓：“適才不言道君所說，弟子的確知曉。以弟子之力，無法對抗血魔，全賴……”

蓬萊祖師道：“回仙宗再說。”

他周身的九曲長河重新飛遁遠走，其餘大羅金仙們也謹慎地護山離去。一行仙人浩浩蕩蕩再回蓬萊仙宗。

仙宗內仙樂繚繞，清鶴齊鳴，香爐中的靜神香徐徐而上。

“是蛟？！”

蓬萊宗主驚訝出聲，趕緊為自己的失態朝蓬萊祖師作揖賠罪，再道：“難怪那日我便見那蛇並不平凡，我還以為是它天賦異稟，原來是蛟。師弟，你如今打算如何做？”

謝蘊斂眸：“無論是蛇是蛟，它都是我訂下契約的仙寵，我記得仙寵之誓中有這幾語：莫失莫忘，情義恒昌。危難來臨時，小蛟不舍我，同我生死與共，如今我豈能因身份舍它。”

蓬萊宗主也知他說得有理，但……

“師弟，蛟不比蛇，更不比獨角獸。”他憂心忡忡，“蛟雖少，但只要出現，皆為一方霸主，連道宗玄門都不敢輕易去招惹，且那還是未經修煉仙法的蛟。”

“師弟，你的蛟參加仙寵大賽那日，給師兄留下很深印象。它聰慧有餘，堅韌過人，同時也有兇猛之性，不能容忍其餘妖獸在它之前。若它是任何其餘妖獸，師兄都認為，它足以成為你的仙寵。但它是蛟，蛟不經學習仙法就已為一方霸主，更何況修煉仙法後，若哪一日它兇性發作，誰去制伏？”

謝蘊的六師兄也道：“更何況，這樣本該為霸主的蛟，來仙宗潛伏學仙法，總讓人覺得目的不純。”

謝蘊發現自己居然有些不快，他向來尊敬師兄們，但此刻，他居然不願意任何人說他的蛟的不是。

謝蘊毫不動搖：“聖人雲，萬物皆有靈，眾生皆平等。仙人不因強而淩弱，也不該懼強而拒之。”

他倏忽朝蓬萊祖師和師兄深深一拜：“弟子與小蛟生死與共，絕不拋棄。修煉仙法、壯大力量後墮魔者，火元真君便如此，但因為火元真君是人，在他修仙道之初就不會被懷疑。”

眾位師兄們對視一眼，點頭。

謝蘊繼續道：“小蛟來仙宗不久，已助我們擒拿人魅，滅殺滅道血魔，弟子認為，判斷是否有修仙資格，不該以是人是蛟而判定，而應視品性而定。”

這……蓬萊宗主倒很少看到謝蘊對一件事這麽堅定，他這個師弟，不吃飯、不喝水，不愛權，像是毫無任何欲望。此刻，他倒是表露出了對蛟的堅持。

一聲笑忽然傳來，居然是蓬萊祖師。

眾親傳弟子全部看向他。

蓬萊祖師道：“極好，極妙，原來那日本尊察覺到的向道之心是它，妙極。”

“師尊？”蓬萊宗主疑惑。

蓬萊祖師笑著道：“這難道還不好嗎？如蛟者，主動來我仙宗學習仙法，聆聽教導。如若世間所有妖獸、大魔都能如此，世間哪還有妖魔橫行害人？”

蓬萊宗主一下如醍醐灌頂。

妖獸大魔害人吃人，大多是為了快速修煉，如若他們能在蓬萊仙宗好好修煉，他們如何會吃人？不過，學習正宗玄門心法，極慢，那些妖魔忍不了這麽慢。

現在師弟的蛟主動來學，不怕困難，若他把它趕出仙宗，傷了它的向道之心，它反而會走上歪路。

蓬萊宗主明白過來，怪不得師尊最寵師弟謝蘊，他立即道：“師尊、師弟所言甚是，是我想差了！”

“師弟去把仙寵帶回來吧，蓬萊仙宗永遠為它而開。”

“是，多謝師尊、師兄。”謝蘊快速道，他已經迫不及待要把害怕的小蛟接回浮曲樓。

謝蘊轉身離去，蓬萊祖師在後面微笑：“蘊兒，你終於知道了情。”

謝蘊天生仙體，過於淡漠，毫無欲望，仙人的確不重情愛，仁愛世間，但一點情都不知則不好。

仙人的力量源於道，大道的力量則來源於對世間的情。蘊兒自小無情，被他教導到以天下為己任，可他不愛這天下，內心沒有情，便不會真正知道世間的好，始終無法獲得真正的道。

蓬萊祖師希望靈慧的謝蘊，將來的成就在他之上。

謝蘊腳步微頓，情？他對小蛟的情誼，的確和對師尊師兄們不同。

謝蘊並未多想，盡快趕到邱宅去接阿嫵。

天已經黑了。

蛟落寞地爬到房梁上，居高臨下俯視整個邱宅，綠眸怔怔，一動不動。她心事煩亂，已經感受不到仙寵契約傳來的消息。

嘶——謝蘊果然沒有回來。

本蛟得走了，真沒想到，本蛟這麽一只威風強大的蛟，居然也有被拋棄的一天。

不！那不叫拋棄，是他們不識貨！蓬萊仙宗的醜陋、沒眼光的人類，待本蛟化龍那日，必定亮瞎你們的眼睛。叫你們歧視蛟！

以後本蛟哪怕看見人類被血魔弄死在本蛟面前，本蛟也不會去幫忙。

蛟默默從房梁上下來，面無表情地往外游，她不悲傷，這段時間她已經賺了很多，她不難受……

想想，蛟頭卻仍然忍不住一陣哽咽，又甩甩蛟頭，在淒風和夜月中，如沒來仙宗前一樣獨自游向遠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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